三年大饥荒年指起于1959年而结束于1961年的三年自然灾害 。这是官方的说法 。
从我记事的那天起,家里的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 。我们住在内江市区的东坝街16号,是个四世同堂之家 。因我父亲闵笃超(排行老大)在西康剿匪中病逝,母亲就离开家庭,三叔闵德贵又到空军部队参军,家里有曾祖母,祖父、祖母,四叔,我同昌林弟弟和两个表姐 。办大食堂(1958年秋末——1961年夏)前,城市人口粮食实行定量供应,我们4个学生每月27斤,曾祖母、祖母属纯居民21斤,我祖父闵建文属公职人员,是内江市名中医,与张文修、梅鹤龄、白笃生并列为内江“四大名医”(《内江市市志》中人物篇有专页介绍),而定量只有19斤 。这是为何呢?这倒不是因解放前行医致富土改时划为地主,而是1957年整风反右请党外人士提意见,祖父是农工党内江市委委员,响应号召提了意见,结果成“出洞”之蛇,被装进了“笆篓”,戴了右派分子的帽子(上世纪八十年代平反),口粮与政治挂钩,月供粮食19斤,比居民还少了两斤 。(实际上祖父一心替国家着想,就连我父亲去世后国家给我和昌林弟弟每月每人6元的也从没领过 。)这样的食粮标准,如在今天是足以吃饱的,因为有大量的肉食、水果蔬菜等作辅食,但那时一个月油星子也难见得到,因此,那点粮食是远远不够吃的 。
我祖祖已是80高龄,身体,之前每天酒不离顿,烟不离手,经常捧着根竹筒烟杆,吸得滋滋作响,到了此时,已不烟不酒了;最难受的还是缺油荤,常听到祖祖皱着脸喊,“妈吔,我肠子生锈了呃!”于是,祖母就拿祖父月工资的四分之一,去土布市埸(现新华书店对门)换回10个鸡蛋 。当然,总去买黑市鸡蛋也不是办法,更何况后来连黑市鸡蛋也没得卖了 。于是,一个周末下午我放学后,祖母便要我去一泗滩观音堂,找我德顾堂叔弄些黄鳝来补身子 。我当时还是个十二、三岁的娃,不知道哪来的勇气,竟能连夜走乡间小路往返80余里 。记得我从二背后走完那条1958年修的到一泗滩的小公路,天就黑了,好在天边有一牙月,依稀能看见路 。那时胆小信鬼,总觉得背后有一团黑黢黢的东西紧跟着我,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前赶;渴了,就到田边捧口水喝,也不管干净不干净 。到观音堂已是半夜,把堂叔喊起来,打了火把到田里捉了些黄鳝,又连夜返回城里 。但是,不久后祖祖还是走了,躺在竹椅上,清醒白醒,没有一声咳嗽,没有一口痰,只听喉咙咕噜一声,祖母说祖祖落气了 。
祖父是名医,我有时去医院,看到长长的队伍直排到了楼梯口 。祖父把脉口述,他徒弟(后来的中医院院长)付佑芝就埋头写单子 。病人看不完,有时还撵到家里来,祖父也从不拒绝 。然而病人一走,他就成病人了,——颓然地坐在那把被身子磨得油黑发亮的藤椅上,不停地喘气,一句话也不说 。我们和祖父交流很少,我知道,不是他不爱说话,也不是他说不来话,而是他太累了 。祖母的心痛,我们是看在眼里的,但凡有好吃的,祖母都先端给祖父 。后来四叔下乡到老家永兴庙当农民,有时弄些黄鳝来,祖父就亲自操厨 。他将黄鳝洗净,锅烧辣放些许油,然后倒入并迅速盖上锅盖,黄鳝便在热锅热油之下挣扎翻滚变为"盘龙",用手撕去肚腸杂物,加上酸姜海椒真美不可言 。
我在河坝街胜利小学,同学多属家庭条件不好,经受着饥饿考验,所以不及放学,便吵嚷回家 。学生不好管,以致班主任刘老师有两次哭了鼻子,后来林校长换来满脸络腮胡子的张老师来管我们,纪律虽然好了些,但肚皮空空,哪有心思读书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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