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尽管是个收破烂的，但在家里还是个铁血老爸，十分严厉可怕 。严父出孝子，严师出高徒，这是父辈人信奉了一生的准则 。一直到我念完研究生，他还拿着扁担沿街喊着要打死我这个不孝子 。说实在的，对于老父亲，我在感激之余，也是有几分忌恨的 。
姐姐和父亲翻脸了，最大的原因就是痛恨老父亲的暴力 。弟弟虽然和爸妈关系一向最好，不过他在私下里，也和我们说讨厌父亲家暴 。放在今天，那是要进派出所的 。
但是，弟弟聪明绝顶，能哄到老父亲，老爸面前，弟弟永远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。有时候，我真佩服老弟 。他的演技，放到那群小鲜肉明星里，恐怕也丝毫不逊色吧 。
小弟为了讨得老父亲的欢心，常常跟随父亲一起出车收破烂，几句俏皮话，一个月跟车两三次，这足够老父亲开心一个月了 。我则不一样，永远和父亲对着干，既然有了不孝名头，不在乎再按个其他名头了 。
收破烂的父亲，从来都不是我关注的重点 。那辆破烂车，我也记忆模糊，好像是宗申摩托，印象中是蓝色的，搭了黑色的车棚，下雨天他不收破烂，他能把破烂车改成出租车，当起出租车司机 。对了，学校同学问我爸干嘛的，我不是说种地的就是说开出租车的，这不至于让我太丢脸 。
现在想来，我真是可笑至极 。我一个25岁的大男孩，不该是靠自己打拼天下的吗？还要通过标榜老父亲不是捡破烂的，来挽回那一点点可怜的面子 。我那20年的书都念到哪里去了呢？
一直到去年，老父亲给我打电话说“小明仔，那辆三轮车我打算卖了它 。他跟了我十多年，我真是舍不得啊！”说完他竟然在电话里哽咽起来，仿佛失去了一个儿子，他这还是第一次在我面前脆弱得哭起来 。去年我自己过得那么惨，也不好回话父亲 。但现在，我这才意识到，父亲这辆三轮车，承载的恐怕是他半生心血 。
的确，父亲这辆三轮车，不仅仅是一辆三轮车，那是他的梦想，他的希望，他的老伙伴，他的孩子，他的朋友 。因为梦想着这辆车，他拼命干活，供完我姐弟三人读完书；因为这辆车陪着他度过最艰苦的岁月，在冰天雪地里的夜里，徒步两公里之外借工具，一个人换掉半路坏掉的轮胎，老妈说他回到家已是凌晨三点 。
这辆三轮陪他出生入死，他无数次翻车，还好没有受过重伤，有一次他险死还生，掉下半山坡，下面却是厚厚的草丛 。随着父亲的年龄增长，额头白发增多，胡子花白，他的脾气似乎渐渐好了起来 。前年过年回家，我为了缓和父子多年矛盾，拿出来二十年的五粮液，两人一起浅尝白酒，却越喝越多 。父子两人多年成仇，这天我二人一醉解千仇，聊得开心，喝得舒心 。
第二天天还没亮，我开心地第一次随父亲出车，一起收破烂去了 。父亲听说我刚刚学了车，拿了驾照 。就怂恿我道：“小明仔，敢不敢开我这破烂车？”
“有啥子不敢的，我们换换座位 。”说完父亲让出了驾驶座 。我则笨拙地爬上座位，这三轮车和小车座位自然不一样，这就好比睡席梦思床的人，第一次睡地板，能适应才怪 。父亲看到我笨拙的样子，开怀大笑起来 。望着父亲布满皱纹的脸上堆起了不算难看的笑容，我竟然眼睛湿润起来 。父亲老了，我还有必要和他一般见识吗？我他妈真不孝啊！
想着是凡事让一步，做起来却仍然是困难的 。对于父亲对我的不耐烦，还有指手画脚，说我这里也不对，那里刹车也没踩好，我就来气 。你就不能耐心一次嘛？我直接又吼了起来，这和父亲的暴脾气是一样的 。
很奇怪，这一次父亲竟然没有和我对吵起来，他竟然第一次，把说话声音压低了 。就这样，我俩在磕磕绊绊中，开车上路了，走村过街，还是老父亲那沙哑的嗓子“收破烂咯，高价回收破烂咯！——”声音一如十年前，随同三轮车灯一起，穿过童年，穿过黑暗，迎来升起的太阳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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